我有线日，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知识产权审判庭，一场诉讼标的高达555万元的反不正当竞争案在这里开庭进入一审。

　　座无虚席的大厅里，不仅有原被告的代表，更吸引了京、沪、深等地的数十名记者。原告是德国圣象强化木地板的代理商——北京粤海爱家装饰材料有限公司，被告为深圳森林王木业有限公司。由于前者的商标图形是一头大象、后者的卡通形象是一只雄狮，因此此案被喻为“狮象大战”。

　　在长达数小时的庭审中，原被告双方代理人舌枪唇剑。随着证据一件件地被宣读或展示，旁听者似乎看出了这样一个事实：森林王以排斥对手为目的的比较广告，不仅使强化木地板整个行业蒙受了“工业垃圾”、“危害人类健康”等耻辱和损害，而且将自己弄到了十分尴尬被动的境地。

　　对森林王更为不利的是，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已于7月6日正式受理了对它的同样指控，原告则是上海汇丽地板制品有限公司，诉讼赔偿额500万元。另据8月2日一手消息，国内最大的纤维板生产商、总投资1亿美元的国际吉象集团中国公司，不久亦将参与诉讼。森林王无疑己被置于南北夹击、腹背受敌、多角诉讼的局面。

　　在这场多角诉讼中，参战各方实力丰沛雄厚：北京粤海爱家公司代理的德国圣象是全球最大的木地板制造商，每年仅强化木地板的出口量就达1300万平方米；森林王是上市公司宝安集团旗下的中美合资企业，总投资1．5亿元，为国内目前复合实木地板的执牛耳者；上海汇丽则是另一家上市公司汇丽建材控股的子公司，总投资2．5亿元，是全国生产强化木地板最早最大的中外合资企业。吉象中国公司则由新加坡一家跨国集团控股85％。四大名牌搅成了一团。由一家公司向一个新兴起的产业发难，在我国确属首例。该案且系《反不正当竞争法》实施4年多来诉讼标的最大一宗案件，因此格外引人注目。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深圳电视台和广东有线电视台播出了这样一条广告：一位经理模样的中年人神情凝重，从水盆里捞出两块木板，盯着那块已被浸泡得明显发涨的强化木地板，眉头紧蹙，颇为不屑地说：工业废料嘛！

　　从去年开始，深圳森林王木业有限公司产品刚一上市，就采用了上述比较广告的方式，以电视、报纸、杂志、传单为传播媒介，向强化木地板展开了猛烈攻势。森林王广告的切入点和主要诉求点，就是“告诉消费者一个真相”———强化木地板是“危害人类健康”的“洋垃圾”，谁经营强化木地板谁就是“奸商心太黑”、害国害民。森林王在店堂广为散发的宣传品上这样写道：“强化地板是用甘蔗渣、木屑、树皮等低等植物纤维添加黏合剂等化学物质热压而成的中高密度板”、“并非天然木质”，“里面用的全是木屑、甘蔗渣等工业垃圾，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现在还有谁把‘的确良’当纯棉、把人造革当真皮呢？这种地板怎么能称之为地板呢？”为了强化灌输、加深记忆，森林王还绘制了“肥博士”系列漫画，以“木地板系列演义故事”之名刊登于《建材行情）等杂志上。在“肥博士夜听大战曲”版本中，森林王甚至杜撰了一对无知夫妇深夜吵架的故事：小两口看完电影回家后，妻子惊诧地发现“地板上怎么长出一个‘蘑菇’”，愤怒状的丈夫则反问“地板怎么成了纸浆了？”随后，哭诉状的妻子在声讨垂头丧气的丈夫：“我早就听人说过强化地板是国外的工业垃圾合成的，见水就变‘面包’，你当初就是不听。”不久，制作粗糙的“肥博士”引退，印刷精美的“森林小王子”闪亮登场。这种以卡通形象绘制的彩色广告共4页，对应的4个主题分别是：买纸版还是买地板？谁的服务时间长？买什么样的地板才划算，居住环境与人的健康知多少！森林王攻击强化木地板的第二要点是：“此类地板在国外卖几十元钱，国内市场行情报价二三百元钱，奸商心太黑！”森林小王子更以权威的口吻发布旅欧考察见闻说：“原来国外早就不用强化地板了，只有在临时搭建的场所和室外才使用。唯有真正的原木地板才能在国外市场立足。还有，在国外强化地板才卖8马克／平方米，才几十块钱呦！可是在国内市场价卖到二三百块钱／平方米，真是不值得。”于是，它大声疾呼：“提醒各位消费者，绝对不能用钻石的价格去买玻璃呦！”

　　森林王还使出了更加致命的“杀手锏”：声称强化地板“含有超量游离甲醛，弥漫在室内的游离甲醛对身体有害，被称为慢性自杀”；“森林小王子”则宣告，“强化地板是由工业垃圾压制而成的，同样危害人类健康，尤其对长期呆在室内的老人与小孩身体危害更为严重。经医学证明，它含有大量甲醛，能够给人带来不育症、肿瘤、癌症等疾病，而且对人的神经系统也有慢性毒害作用。”

　　其总经理李春来率领他的工作小组，于去年10月和今年5月两度来到北京。他们组织了产品推广会和情况说明会，把森林王3层实木复合地板首先介绍给北京的新闻界和建材行业的专家。像在深圳、上海所做过的一样，森林王在宣传自己产品优点时，依然没有忘记把自家产品与竞争对手的产品做一番比较。就在去年10月的那次产品推广会上，李春来总经理拿着前一天共同浸泡在热水里的两种地板对与会者说，浸泡一天后，3层原木地板没有变化，而强化地板已经膨胀起来，时间再长一点它将像面包一样虚涨到5～8厘米厚。尽管森林王没有向任何一个具体品牌发难，但作为第一个把强化木地板这一绿色产品介绍给中国消费者的人，德国圣象总经理北京粤海爱家装饰材料有限公司总经理彭鸿斌这位在人民大学专攻国际政治专业、深谙国际市场“游戏规则”的前外交部官员，决心拿起法律武器为自己也为全行业讨回公道。当仔细研读了森林王全套宣传材料后，彭鸿斌传真致函李春来强烈要求森林王“立马停止散发此类材料”并希望在3月5日前得到答复。彭在信中提醒李，强化木地板“已有近20年的生产历史，在欧洲美国发展迅猛，早就进入千家万户……在中国已成为一个新兴的森工产业，有20余家工厂已经或即将投产，强化地板已上升为重要的民族产业”，“至于环保问题，请您去欧洲亲自看一看”。他还以特有的幽默写道：“如果您能告诉我，在德国何处、有谁卖8马克的强化地板，我一定感谢您，并且给贵企业来提供大量的佣金”，“至于广告宣传，必须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在此基础上可展开想象的翅膀，但时刻注意别飞得太远，成为猎人的目标”。森林王对圣象的回应根本不屑一顾，就在彭鸿斌发出抗议传线天后，即彭希望得到答复的最后一天，森林王于3月5日在北京一家颇有一定的影响力的报纸上刊出广告，再次以对比的手法罗列了强化木地板的5大“劣势”。

　　3月7日，北京粤海爱家装饰材料有限公司的一纸诉状，将森林王推上了北京市高院的审判席。

　　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很快受理了圣象对森林王的指控，并于5月14日下达了民事裁定书，依法驳回森林王对该案管辖权提出的异议。此前，森林王4月9日以“所谓我方的侵犯权利的行为均发生在深圳，无一在北京，而被告住所地亦在深圳”为由，曾向该院提交了管辖异议申请书。北京高院经审查认为，森林王公司通过其在北京的代销点以森林王北京分公司的名义在北京出版的报上刊登被控实施不正当竞争的侵犯权利的行为地。因此，具有管辖权。

　　圣象在起诉书中详列被告侵犯权利的行为的证据后，请求法庭责令被告停止侵害、赔礼道歉，并列了总额555万元的6项赔偿清单。圣象拍案而起，赢得了业内众厂商的由衷的尊重。四川“森达”、“吉象”、广东“柏高”、上海“汇丽”……众品牌自发声援圣象的传真纷至沓来。面对竞争对手的整体反攻，森林王坐不住了：先是派员到上海汇丽求和，声称并未针对民族品牌，遭到汇丽的断然拒绝；继而向各路传媒多方辩解。在被告看来，如果地板市场存在着不正当竞争，森林王才是受害者，他们的行为“纯属正当防卫”。就在北京高院裁定驳回其管辖异议后不久，李春来再次来到北京，专门就不正当竞争的指责，向首都传媒做出了解释。李春来说，在他们开始步入市场时，并没想到那么难，花了钱的人他们的产品根本不予认可；在很多消费者眼中，无法区分原木地板和强化地板，甚至强化地板已经完全取代了实木地板；强化地板的销售商们甚至拿着尖细的高跟鞋分别敲打实木地板和强化地板来作比较，高密度板当然要比原木地板硬度高。另外，强化地板的经销商渲染实木地板易遇水变形的缺点也给我们进入市场设置了障碍。”“我们经过冷静思考后决定，既然要进入市场，就必须拿出刺刀见红的决心，我们要争夺属于我们的市场占有率。”作为森林王公司实施产品促销活动的中坚，其广告部主任熊东鸿否认存在违反《广告法》和《反不正当竞争法》的行为，坚持认为本公司对强化地板的“产品说明”是“实事求是的，出发点也不是有意贬损哪个产品，我们宁愿认为这是种‘商业扫盲’”。他还向深圳新闻界进一步解释说：“本来我们也是考虑采用正面宣传的方式，不想利用这种比较性宣传方式，但在进行产品营销过程中碰到的许多问题却使我们只可以如此选择”，“作为总投资近2亿块钱的民族产业，我们就是要捅破强化地板的面纱，就是要让老百姓了解这个真相。”

　　正是基于这种认识，森林王在6月14日的一家报纸上刊登了“森林王天然三层实木地板与强化地板的区别”的比较性广告。

　　森林王在宣称强化木地板为“工业垃圾”时，却忘记了这样一个基本事实：按照科学分类，实木复合地板和强化木地板同属“复合地板”的两大分支；而就保护环境和资源而言，采用小径速生木材经高技术合成的强化木地板更符合可持续发展的基本国策，而采用珍贵树种为表层基材的实木复合地板，倒是违反了原国家经委、计委、物资局、林业部10年前发布的有关禁令。森林王在宣称强化木地板“含有大量甲醛，能够给人带来不育症、肿瘤、癌症等疾病”时，却忘记了“告诉消费者一个真相”：中国消费者协会和国家人造板监督检验中心今年4月联合公布的比较试验表明，所有实木复合地板和强化木地板均含有甲醛，但参照现行的人造板国家标准，其含量均在每100克板材含有70毫克的允许值内；其中，森林王的含量是11毫克，圣象的含量为12毫克，同属良好的4星级别。森林王在宣称强化木地板“价格严重背离价值”时，却忘记了“言多必失”的古训：忽而在传单上说国外每平方米只卖8马克，忽而在报上说是8美元，另一会儿又在另一家报上说是28马克。同样露出自相矛盾破绽的地方是，强化木地板既然遇水就变“面包”，何以见得洋人只将它用于“室外和临时搭建的场所呢”？森林王在祭起“民族工业”大旗时，却忽略了这样一个趋势：据最新统计，我国花费数十亿元引进的具备极高科技含量的现代化生产线，使强化木地板这一新兴森工产业正在形成国民经济新的增长点；如果放任森林王的言行蔓延，不仅可能使该行业即将形成的7000万平方米的年生产能力空置，而且殃及了国内上百家中高密度板的生产厂。森林王惹出的麻烦远不止这些。7月16日，欧洲强化木地板制造商协会（FPLF）正式照会中国宝安集团森林王木业有限公司。这封题为“对强化木地板的不公平竞争行为”的照会措辞既温和又强烈，在列举“森林小王子”卡通宣传品的章节后写道：“这一小册子充满了关于强化地板产品的错误和误导的信息，应该被视为是不公平交易和竞争的产品。我们现在愿意将你方采用之交易行为，报告给负责欧盟与中国间贸易的中国和国际主管当局和法院。只要你方迅即从市场上撤出你方的小册子，并且在1998年8月15日之前以书面形式向我方确认不再重复针对强化地板产品的错误和误导行为，我们即可以不采取下一步行动。”

　　强化木地板到底是高科技的绿色产品还是“工业垃圾”？在这一原则问题面前，无论是本案的当事人，还是官员、法官、记者乃至千百万消费者，都要做出不可回避的判断。从某一种意义上说，“狮象大战”所引发的思考远远超出了反不正当竞争的主题，因为重视环境资源保护和可持续发展，才是人类赖以生存的首要课题。

　　中国林科院专家陈绪和的研究报告“迈向21世纪的木材工业和可持续发展”似乎印证了更大的险情：“我国人口众多，森林资源短缺。现年耗木材2．5亿立方米；每年还耗资30亿美元进口木材和林产品以补不足。我国可采伐利用的成熟林只有14～15亿立方米，按目前消耗水平只能维持5～6年，优质大径材断档局面难以避免……到2000年～2010年我国木材最低需求量为2亿立方米（另需薪材7700立方米），届时木材供需缺口可达6000万立方米。”透过本次多角诉讼，彭鸿斌对自己1995年夏到欧洲旅游后能将强化木地板首先介绍给中国消费者的鉴赏力陶醉依然。上海汇丽集团董事长张永定初衷不改，当年在选定强化木地板项目前，他也出访考察过3层实木复合地板，经反复论证认为它不符合可持续发展国策，因为我国森林资源匮乏。1995年底，国产汇丽产品甫一推出，便成为集团亮丽的新增长点。转换视角再来审视本案，“狮象大战”纯属兄弟相煎。北京电视台编导丁文辉在7月29日播出的节目中证实，在德国强化木地板早已大规模走入家庭，其90％的材质是选用冷杉、云杉、松材等可人工速生的林木和小径材热压而成，具备极高的科技含量和环保价值。中国室内装饰协会理事长龚权则在7月3日在报上评价说，符合国家可持续发展的策略的复合材料“可能是今后家庭装饰材料的发展趋势”，而复合地板的“好处在于能将各种木材资源充分的利用起来，可由多种材料复合而成。而它的特点在于防水效果特别好，避免了一些实木地板因温度、湿度变化容易变形的弊病。它还有耐磨、容易铺就等特点”。中消协消费指导委员会副主任韩华胜则认为，3层实木复合地板除表层采用厚度约4毫米的珍贵林木外，其芯层、底层用的也是普通软杂木；实木复合地板和强化木地板，原本是“复合地板”这棵藤上结出的两个瓜，产品性能各有千秋。